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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玉】人间一梦

【凌晏如×玉泽】人间一梦

 (全文一万八千字 剧情向)

时间线是发生在主线剧情第一章之前的事,年龄就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剧情一半是真的,一半是我编的,看完紧接游戏主线剧情。


”那是跌落人间的月,纵然与人相随,也本该居云间皑皑,傍依九霄。“

”十年光阴,大梦一场。“

 

一、 

玉泽很少能睡一个整觉。不是睡不着,只是夜里时常会醒,有时是因为静夜里忽然风过扰了枝叶安眠的声响,有时是因为做梦。

这毛病自几年前他离开寒江府远赴南塘时就有,但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便落了个一直这样的印象。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人在睡梦中最不容易设防,他不会。从睁眼到清醒用的时间很短,和他相处的时间久了,容易让人觉得他没有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是被脚步声惊醒的。书房的门没关,来人脚步很轻但没有刻意。

短睡浅眠易梦。从这样的梦里跌出来感觉并不好受,玉泽借着手肘支撑桌沿的动作揉着额角的穴位,抹平书册上被他压出的褶皱,努力让视线里充满纸上墨迹,洗掉眼前还没完全从梦里出来的模糊褐红。

凌晏如进来时只见他撑着额头盯着书册。这动作有点久,他知道他的注意力不在那册书上。他走过去坐在对面的位置,从玉泽手底下抽走被过分揉搓的纸页,翻回去看了眼名字,“《水经注》?”

玉泽这才从一阵混乱中缓过来,终于看清桌案的颜色,将散了的目光连同不为人察的情绪一并收了,抬眼递了个笑过去:“此书有趣,水与山之动静写得空灵明秀。”

说这话时,他阖了阖眼。再抬眼时眸中映过烛台的光,像是留了一丝光亮在眼里,把这个人那些捉摸不透的心思巧妙地掩藏起来,让人看不出他刚逃出一场惊梦,只当他是看书累了走了神。

凌晏如在灯下端详他,在他垂眼失神的片刻特意放轻了气息。本以为要从他眸光流转间看出些什么,没想到他收拾得这样快。他才要换个法子打量,目光却停在玉泽眼尾的小痣。

眼尾有痣者易多愁善感,尽是些多情人。

玉泽这会儿已全然平复下来,见凌晏如手指仍压着那本书,语气里故意勾着轻佻:“首辅大人的书房尽是些机密要文,我可不敢乱翻。一本山水杂记,也不给看?”

凌晏如松了手,“先生博文多识,奇山异水见得多了,这本怕是入不了先生的眼。”

“入不入得,大人可说了不算。”玉泽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冷透的茶,“大人请我等在这里,所为何事?”

凌晏如扫了一眼边上还空着的两个茶杯,缓缓地吐了两个字:“明雍。”

“宣京之事,果然瞒不过首辅大人。”

“你想入局,就得先拿出筹码。”

“我本身,就是最大的筹码。”玉泽伸手拿过两个空杯,给二人手边各摆了一个,“太子之位空悬,朝堂分权,乱局已启。大人想搏一番天地,我得到我想要的,岂不两全其美。”

凌晏如仍是未动,“以身入局,当局者迷。”

“天下为局,你我皆是棋子。所谓旁观者,不过是宽慰人心的话罢了。”玉泽手臂撑在桌案上支着下巴,“首辅大人心思算尽,可算得出这四足鼎立的局面,谁的胜算更大?”

凌晏如眼里升了冷意,“满口胡言。”

玉泽全然当没看到,“是天下文人所向,还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乱局,愈发有趣。”

凌晏如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

“我既拜入首辅大人麾下做幕僚,心自然是向着大人的。”

“宸王见过你了。”

凌晏如用了肯定的语气。他见玉泽撑着的手顿了一下,察觉到他背脊有一瞬的紧绷,自知终于在今夜这番对峙里占了上风,这才拿起茶壶,给两人的杯子里添了热茶。

“身在宣京,自然能遇到。”玉泽接了茶杯,“求大人一杯茶,当真不易。”

“他认出你了。”

“未曾。”

凌晏如不置可否,转头望向了窗外。他这院子里种的多是海棠、玉兰这类春天开过就算的花,每年只有一段时间能和“色彩缤纷”这个词搭上边。这个时节院内只有沉闷的绿,白日里有人来翻过贴着廊底的泥,这会儿静了能闻着些似有若无的松香。

这些和桌边坐着的那个人也不一样。他总是穿着青色的衣服,独爱南塘的荷香,袖口衣角缀着昙花。

“明雍乃大景第一书院。我现在是个闲散人,能当个教书先生赚些金银养活自己,再好不过了。”玉泽笑了,眼尾的小痣跟着动,“总不能赖在大人府上白吃白喝,一直让大人养活吧。”

“你倒是找了份好差事。”

“明雍多隐秘,且其内不论朝礼,就算是大人这样的身份深入其中也多有不便。我替大人探一探,既能结识天下能者,又能为大人尽一份力。不好吗?”

凌晏如摩挲着茶杯沿,“你想查暗斋?”

“听闻乾门学与暗斋渊源颇深,我很感兴趣。”玉泽抬手给凌晏如添了杯茶,“大人不妨为我指个方向。”

“此内水深,我亦未探得全貌。”

“大人不是有一位得力干将?”

凌晏如指尖一顿,“你与步夜见过?”

“他与我也算同僚,我在大人这里,怕是见不得人不成?”玉泽握着茶杯递到唇边的动作停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事,“那位小大人也着实有趣,不知首辅大人从何处寻来的。”

“和你一样,自己寻来的。”凌晏如盯着他动作间露出的手腕,总觉得那里透着病态的清瘦,“跟你倒是相似。”

“哦?我与那位大人看起来并不像。”

“诡秘缠身,心思奇绝。”

“我当大人这是夸赞。”玉泽起身,仰头把杯底的茶饮尽,“大人若是介意,我自当懂得避嫌,不与府上旁人多接触。只是此番难免教人多想,府中可有大人金屋藏娇,窥视不得?”

凌晏如知道他今日这是不打算聊了,把搁在桌沿的茶杯拢进里边,朝他摆了摆手,“夜已深,先生请回吧。”

玉泽小胜一局,满意地转身离去。

 

二、 

玉泽第一次见凌晏如是在南塘。彼时凌晏如还远不是内阁首辅,只是花家兄妹的西席先生。

那时玉泽也不叫这个名字,他还姓宣。他这一辈排到个“望”字,父母给赐了名“舒”。望舒望舒,皎若云间月,远望如云舒。

他认识花忱的时间很早,每年至少去一次南塘。这回去主要是因为他那个白捡的堂弟实在缠人,便以游历为名把他丢给自家爹娘,顺便替母亲看一看今夏荷花。左右从寒江府去南塘可以走水路,正好可以寻一寻故友。

银发青年端坐树下实在惹眼。他本没出声,想着从背后逗一逗花家小郡主,却先与那人对上了视线,让小郡主有了防备,站起来瞪着大眼睛看他。

银发青年起身行了个礼,又弯下腰去教育人:“君子守礼,圆目而视是为不妥。”

少年人一月一个样,前岁花家郡主还蹬着小短腿接过他给的糕点,此时却不记得他是谁。不多时花忱寻过来解了这僵局,向那人拱手叫了声先生。

彼时宣望舒望进那人冷静、克制的眼底,也记住了他的名字——凌晏如。

花家兄妹感情甚笃。花家郡主不像那位宸王小殿下好哄,花忱费了好大力气才能脱身同他秉烛夜谈。聊起凌晏如时赞其胸有山川沟壑万千,又谈起知人善任、贤才不应被世家鼎盛凋敝所困。他笑花忱少年老成,内心却清如明镜。

近来父亲愈发严肃内敛,母亲沉默的时间也变得多了。许多事情虽不可言明,但身在皇族世家,有些敏锐耳濡目染,或者说是与生俱来。他向来不喜那些明里暗里的言语机锋,身为熙王的父亲对他也算放任,一年之中呆在寒江府和宣京的时间远没有他在外随心所欲的时间长,以至于隔一年见面,宣京有些人就已认不出他了。

他枕着南塘的十里风荷,想着那些藏于父母忧虑神色里的前路未卜入眠。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思虑忧甚终是不详,悬于头顶的利刃会凛然落下,毫不留情地杀得一片血流成河。

熙王一朝从新朝功臣变成通敌内线,到头来只得到皇帝一纸秘密处决的诏令。从此宣望舒死于一场精心布置的大火,云月埋入隐晦,玉泽依着南塘荷花的淤泥重生,着菡萏青衣,带着父母最后的期许而活。

他在南塘度过了此生最艰难的一段时光。隐匿踪迹、重建身份,以仇恨饲自身。

花忱能把他藏在南塘已是顶着巨大的压力,能做的毕竟有限。那几年他隐秘往返于南塘和苍阳,璇玑涯纵然念几分故旧之情,真能入主其中也要凭本事,这样的地方最是适合他。

南塘曾是他乡,如今已成故地。花忱把他藏得很好,连花家郡主也不知他的存在。

他曾在荷塘边远远地望过一次。那丫头长大了些,身边跟着的人也坐在树下,却已换了一位,正在教小郡主念诗。他站在暗处,想起遥在宣京的那位小殿下。

最后一次见他时,玉泽答应他会给他带糕点,但是他失约了。

小郡主还在有模有样的背诗,玉泽又想起从前坐在那里的凌晏如。那人分给郡主的眼神柔软,抬眸时目光却放得悠远。那时他远远看着,便知此人心思不定,志不在此。

他看得没错。凌晏如没做多久花家的西席先生,那是年纪轻轻便能连中三元殿试夺魁的奇才,南塘一行怕也只是为了日后长远做的铺垫。

玉泽对初见时的那一眼印象很深。几年时间匆匆而过,他却依然记得。

等他真的把璇玑涯握在自己手里,距那场大火已过近七年时间。这七年里,花忱已入了明雍乾门学,查到了暗斋,也查到了太子利用暗斋之权做的许多事。往朝中放眼,太傅之位犹是季家家主,内阁却新晋了凌晏如这位年轻首辅,世家子弟与寒门清贵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玉泽知道,是时候了。

他要以身入局。当年凌晏如选了根枯枝茂的花家,如今他选了虬根百曲苍劲迎风的凌府。

他只身背着两卷草席敲开凌府的大门,凌晏如在密室见了他。

一别数年,凌晏如回想起当年在荷塘边见到的少年。那时他笑起来眼角的痣微动,眉梢眼底的笑意能盛下如荷的清甜。如今再见,唇角笑容一如往昔,可眼底已如深潭,再无清荷,也再没有真正的笑意。

他看着玉泽把两卷草席掷在地上,“一席留给我自己,另一席,留给首辅大人。”

凌晏如知道,这人既然敢出现在宣京,定是有着肯孤注一掷的目的。他绝不会受任何人的掌控,也只会为他自己的目的而活。

“大景积弊已久,沉疴难愈,只能把那些蛆虫腐肉都挖出来摊在阳光下,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你想做成的事,我能帮你。”

凌晏如扬眉看他,“凭一个本应该在世上消失的人吗?”

“若不信我,你此时便可以将我抓起来,大理寺不也在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吗?”玉泽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随手拂过一纸书卷,“不然把我交给太子、长公主,或者皇帝?让他们再杀我一次?”

凌晏如站得身姿挺拔,眼神不错地盯着他,“你如何证明?”

“皇族世家的隐秘,我比凌家知道的多得多。”玉泽丝毫不惧地看回去,“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凌晏如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玉泽的语气平静极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真相。”

凌晏如等着他说出下半句,然而玉泽没有继续开口,甚至将神色中的凛冽收了起来,藏在那双漂亮多情的眼眸之下。

“首辅大人,可愿陪我赌这一局?”

那未完的半句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凌晏如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答案,玉泽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心思被拆解看透的犀利。

“——还有让欠下血债的人付出代价。”

密室里的烛火微动,这样的交锋极耗心神。凌晏如微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已不留痕迹地收回。

“成交。”

自此,首辅大人府上多了一位身着青衣,姓玉的幕僚。

 

三、 

凌府最近戒备比以往严了许多,玉泽进出时感受到了。

内院侍卫还是原来那些,外院及府门处的侍卫人数几乎翻了一番,他倒不担心凌晏如这般戒备是在防他。

因为首辅大人在朝中挥出了吏治改革的第一刀,手起刀落地严查朝中贪腐。

就此而言,凌晏如和远在天枢军的大公主居然出奇地默契。朝中无太子,皇帝渐迷长生之术,世家抱残守缺,趁机大肆结党以固家族之势。他前脚刚杀了个乡试舞弊徇私的主考官,后脚就有借贺寿之名行贿赂之事的知府把脖子送到还滴着血的刀前来。

有压迫就有反抗。财路通顺行得久了,自然有人觉得他挡了路。暗潮汹涌之势将起,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就仓促摆上了台面。

刺客进府的那天玉泽也在。他和凌晏如在书房一局棋正杀得酣畅,外院间侍卫和刺客斗得也正凶狠。

玉泽被外面的刀兵声吵得隐约头疼分了神,凌晏如的白子已成合围之势。

首辅大人神色不变,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玉泽抿唇笑了,“同大人下棋,当真不能分心。”

不多时凌府侍卫来报,“惊扰大人,刺客已解决。”

“可有活口?”

“属下失职,刺客均是死士,失手后便已自尽。”

凌晏如并不意外,抬手让人退下了,玉泽把玩着手里的棋子,饶有兴致地看黑子的残局,“大人觉得今夜像是谁的手笔?”

“猜疑无用,皆无证据。”

“听闻昭阳大公主已于中枢军驻地启程,不日即将归京。”

凌晏如没接,转而换了话题,“任教明雍,准备得如何了?”

“劳大人挂心,一切顺利。”

玉泽神情平静,凌晏如从没指望能仅凭言语摸到这个人真正的情绪。眼前这人满口胡言惯了,明雍之内藏龙卧虎,院长本人亦是当朝位高权重的亲王,他想藏住自己的身份,还要在书院内来去自由,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明雍之中到底还有谁,能够助他隐藏这种惊天秘密?

“太子丧期还未到一年,丧期之内宣京听不得丝竹礼乐,违者以大不敬之罪祸及全族。听闻先生近来常往锦歌楼去,还请多留心,莫被小人抓了把柄。”

凌晏如是在点他——宣京之内的动作你瞒不过我。

玉泽应了。最近总于美人堆和脂粉气里周旋,看得多了,自己那双眼里无师自通地染了些多情意味。年轻公子生得一副好容貌,彬彬有礼且出手大方,镀上这层伪装,愈发让人琢磨不透。

凌晏如的视线又落在他眼尾那枚小痣上。朝堂论事他最擅长的便是与人四目相对,被他人注视最容易先输掉气场,他便更轻易掌握交锋的主动权。但在玉泽这里他试过很多次,此招行不通。

每次看过去,玉泽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看,有时还在桌面撑着下巴,摆出一副任君赏玩的纵容样子,唇角带笑。凌晏如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反馈,看多了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毕竟这种端详怎么看都显得两人之间过于亲近,对于互相利用的两个人来说,距离太近不是好事。

久而久之,凌晏如懒得试他那些狐狸一样的路数,没那么多试探的时候,他视线会错开些,自然地落在他眼尾。

玉泽近来动作不少,凌晏如察觉到了,点他时也多了提醒他小心行事的考量。

不想太子一年丧期之尾,有些人还是没忍住惹事的狐狸爪子。

宣京出现了以翎羽为信取人性命的暗袭者,袭的还是在籍的朝廷命官。大理寺奉命追查,人没抓到,兵将却在追人的路上和醉酒的玉泽动起了手。

最后还是大理寺少卿步夜出面,亲自把这位“嫌犯”请回了凌府。

据步夜所述,他这位同僚使得一手好短刃,起手时明显带了杀气,行斗间伤了好几人。

凌晏如看着书房里垂目站着的人,心知武学非步夜所擅之道,言辞间定有夸张,但所言却一定非虚。首辅麾下绝不能出一个跟暗袭者扯上关系的幕僚,无论这位幕僚到底是什么身份,与他到底是何种关系。至于如何平顺低调地抹去今夜之事,那是步夜要做的事。

首辅大人端坐上位,玉泽还是站在那里,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这诡异的沉默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玉泽像是刚回过神来,语速很慢:“今夜是我给大人添麻烦了。”

“此时酒醒了?”

“喝酒误事。我这个人平日防备心重,一时不察,伤了友军,还请大人见谅。”玉泽拱手行了个礼,“伤者我会烦请少卿大人代为安抚。”

凌晏如自然不是想听这些,“你今夜为何出现在那里?”

“我不过是去锦歌楼与美人对酌,回来路上碰见了大理寺办案。说起来先动手的还是他们,”玉泽状似无意地揉着手腕,“刀剑无眼,我总要出手自保才是。”

“大理寺奉命行事,路上却因你失了暗袭者踪迹。你作何解释?”

“我只是路过,运气不太好罢了。”

玉泽说这话时没有抬头看他,甚至特意避开了凌晏如的目光。像这么明显地表露出真实的情绪在凌晏如面前是第一次,他心情不好,凌晏如看得出来。

“大理寺可以将你视作暗袭者同谋带走审问,若非你在这里,此时你该身处大理寺地牢。”

“我该谢谢首辅与少卿两位大人的不杀之恩吗?”玉泽的耐心像是用尽了,今夜他甚至不屑于用那些惯常的周旋之道,“大人可要审我?是将我送去大理寺,还是要在府里动私刑?”

他的语气冷极了,“悉听尊便。”

说这话时凌晏如眼见玉泽手腕上的红已经染透了袖口,洇到了大衫上。他自知今夜问不出什么,索性起身唤人拿药箱来。

“去处理伤口。”

玉泽正努力靠闭眼睁眼去缓和耳边不住嗡鸣的刀兵之声,眼前的猩红才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对滥用私刑不感兴趣。你先回去,明日再谈。”

凌晏如白日被人以管辖不力为由参了大理寺,午后至入夜看了成堆的折子,这会儿也乏了,撑着手臂好半天才终于猜到玉泽今夜心绪有异是为何故。他起身往卧房走,擦肩而过时撂下句话。

“我只和清醒的人谈。”

玉泽此时周身的酒气和尖锐也已散去,他今晚第一次认真抬头看凌晏如,看的却是那人背影。他自顾自点了头,开口也不知是在对凌晏如还是对自己说。

“好”。

 

四、 

这场谈话没能顺利进行。次日凌晏如一早便被叫进了宫,午后去了大理寺,至晚方归。大公主归朝坐镇宫中,明眼人都知道,权力之争已然摆上了台面。

凌晏如连续两日回府极晚,这日好不容易从繁杂事务中脱身,玉泽却托人从明雍书院传来口信,说是事务繁忙,今夜宿在书院,不回来了。

传话侍从眼见首辅大人神色渐冷迅速告退。凌晏如捏着茶杯,不悦几乎写在了脸上。他未曾料想玉泽会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托词避而不见,想得入神时竟难得生出些烦躁情绪,虽然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再一次在心里下了同样的决断——不可主动问及那人过往隐秘。

前日那句关心是他逾矩。在旁人眼里,他们是位高权重者与府中幕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结盟的对手。各自藏私是必然,互相利用才是生存之道。以情动人是妄想,凌晏如本不该做这种有去无回的事。

  可他还是做了。言语脱口甚至来不及多想。

凌晏如站在窗边。空气里尽是雨前潮湿的水汽,白露已过,秋雨将至时凉意清明。

这时站在这里闻雨,像是应着时节候鸿雁来和等玄鸟归。首辅大人不想沾这种心境,抬手关了窗。

其实他误会了。玉泽真不是故意寻托词彻夜不归,他是被宸王又一次找上门了。

这次宣望钧直接把他堵在明雍刚给他安排好的独立院子里,“我有问题想请教先生。”

请教什么请教。玉泽打心眼里不想和这位正面碰上,“书院里有宵禁,宣学子成绩极佳,莫要晚归,被司业拦住训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此题不解,学生夜不能寐,故而深夜搅扰先生,请先生谅解。”

眼见冷雨将落,玉泽到底没忍心把他推出去等雨,他轻叹了口气:“进来说吧。”

宣望钧跟着进去,开口前又握住被捏得已经发潮的袖口,他认真行了个学子礼:“学生近日读先贤史记,读到‘舜举八恺八元,使主后土以揆百事,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外平成’。遥想我大景各世家已逐现颓唐凋敝之势,想请问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殿下心系朝中,我不过是位史学先生,只知历史如架浩荡车轮滚滚向前,你我不过沧海一粟,如蚍蜉裹身洪流,又能作何见解?”

“明雍之内不论朝礼,先生还请以学子相称。”宣望钧纠正他,“先生授课时讲‘见古知今,读史知未’,今日缘何有此番感慨?”

玉泽看着眼前这位阔别多年的弟弟。骨肉亲情于他而言仿若前生之事,幼时那位身量远不及他,却总爱板着一张小脸跟在他身后的小殿下仿佛还在眼前。一别经年,时移事易,容貌已改,乡音难在,宣望钧对他的亲近却仿佛刻在骨子里,让这位当朝年纪最轻的宸亲王抛却所有身份束缚,不依不饶地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前来试探。

他在外面心狠手辣肆意妄为惯了,对上软硬不吃的宣望钧,难得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他大大方方地撒泼耍赖,“因为先生累了。人在不清醒的时候,所言不经思量。”

宣望钧到底还是太年轻。他没见过这种套路,提起的气直接被噎了回去,此时站在书房内,憋得脸色微红。

“听懂为师的话了吗?”玉泽给他拿了把伞,“有雨将至,早些回去歇吧。”

宣望钧接了,低头看着那只递伞的手。玉泽惯用右手,但他在宣望钧面前刻意常用左手——小时候他总是拿右手牵小殿下,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左手腕上白色的纱布亮得刺眼,宣望钧皱眉:“先生手受伤了?”

玉泽先前就觉得凌晏如小题大做。那点小伤他自己根本没当回事,今日伸手时甚至给忘了,累他还得现场编故事糊弄人:“前日整理庭院,不小心划了一下,无碍。”

“听闻先生出身南塘。身在宣京远离故土,更请保重身体,莫让家中牵挂。”

真不知这孩子是在关心还是在试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玉泽摆摆手,“回去吧。”

宣望钧捏着伞柄的手很用力,走到门口了又转身,像是鼓足了勇气,语气都有些上扬:“素闻南塘十里荷景甚美,我……有位朋友喜荷,学生斗胆,能否问先生求一幅荷花图?”

玉泽看着他,硬是把胸中一时激荡压回平静无波,“以宣学子的身份和身家,什么图求不到,非要来占为师的便宜?”

“故土难离,离乡之人笔下最是情真意切。不是这样的笔,自然绘不出最好的十里荷花。”

玉泽只觉得宣望钧难哄得让人头疼,“为师画技不佳,改日给你寻另一位南塘之人吧。”

宣望钧复拱手行礼,“既如此,学生记下了。先谢过先生。”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不多时细雨落下。玉泽本就浅眠,此刻便是半分睡意也无。他靠着窗沿,手支额头,半梦半醒地听了一夜的雨。

 

五、 

书院里这位还算好说,凌府那位可没这么好糊弄。

首辅大人政务缠身,每每归府总已入夜。这日玉泽午后便从书院赶回,凌晏如也确实在府,但书房的灯日落即燃,一直亮到深夜。

玉泽不喜自己的计划一再被打乱。他问厨房要了一小壶酒,披衣坐在庭院,就着月色自斟自饮。

一直等到书房的灯熄了,里面议事的人尽数散去,凌晏如最后从里面走出来。

期间侍从通报过一次,说是玉先生在门外等了挺久,要不要请进来。凌晏如问他是否说了求见或所为何事之类的话,侍从摇头。

玉泽自始自终未遣人通传。他并不急,所以只是安静地等在这里。凌晏如也没管他,犹自忙到深夜。

凌晏如挥退了院内所有人,走到廊下,徐徐开口:“何事?”

“不是大人要找我谈的吗?”

凌晏如盯着玉泽手里的酒杯,“我说过,只和清醒的人谈。”

“我好歹也算为大人惹风露立中宵了,更深露重,小酌一杯去去风寒之气,大人也不准吗?”玉泽迎着他的视线,灵巧地把玩手里的玉盏,“还是大人本想与我对饮,此时是生了我的气?”

方才屋内气氛烦闷,这会儿吹了风,凌晏如觉得灵台清明不少。他走到石桌另一旁坐下,“我并未要你等在这里。”

“那就是想和我一起喝酒了?”

凌晏如不着痕迹地嗅着空气里的酒气,味道很淡,更趋于沉稳的酒香。桌上还空着一个杯子,明显是给他留的。他在心里估算玉泽喝了多少,这决定今晚两人的对话还能不能进行。

“别看了,我确实未醉。” 玉泽直接抬手把空杯推到他面前,把酒倒满了,“凌大人,同饮一杯无?”

院子里只有凌晏如卧房和门口的灯还亮着,院内洒的尽是月光,仅凭此他看不真切玉泽的表情,“今日为何喝酒?”

玉泽一字一句咬得极轻,“昨日喝得,前日喝得,今日如何喝不得?”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凌晏如还是没接酒杯,“我不喝酒。”

“是不喝酒,还是不同我喝酒?”玉泽指节敲在杯沿,响了清脆的一声,“大人这样拒绝,我会伤心的。”

这种话锋不是凌晏如的强项。钱、权、才、名是大多数普通人一生都在追逐的东西,于世家子弟而言,他们自出生起就已自然得了其中的一样或几样。有些东西得来的太容易,对其的珍视程度便会轻许多,所以有人说世家子弟多纨绔也不无道理。自己争气些的公子哥,能掌握一个玩乐的度,变浪荡为风流。

可惜凌晏如严肃惯了。他过早地把重振凌家的重任扛在了自己肩上,一般公子刚尝到饮酒作乐美人在怀的甜头时,他已经不知熬了多少个孤灯苦读的深夜。胸襟宽广未必全是好事,他心中责任与抱负装得太满,旁的东西就被衬得过于渺小,不值一提。

换做更开朗的人,一句“伤心了又如何”就能很好地结束这轮机锋,还能添几分言谈间的乐趣。凌晏如说不出这样的话,以前也没人敢跟首辅大人这么说话,一时之间两人诡异地沉默下来。

玉泽等了半晌,自顾自把手里那杯仰头喝了,“你可真是无趣。”

被评价无趣的人也不恼。凌晏如只在赴宴会时才象征性地举杯,在自己府里几乎从未主动喝酒。但这样不影响他观察喝酒的人——主动权还是稳稳控在自己手里。

他就这么看着自斟自饮的那人,“你酒量不错?”

“不错。”

“那之前为何喝醉?”

玉泽的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未曾喝醉。”

凌晏如的手指随意搭在桌面上,“那便是故意为之。”

“大人要审我?”玉泽笑了,许是此时气氛正好,他唇角的笑意真正柔和许多,“人未醉,醉意在心。”

今夜月色也正好,流光铺了玉泽一身。他抬头望月,开口时像在叹息:“当真光阴逝去如流水,未觉池塘春草梦,呵……”

凌晏如听懂了玉泽在说什么。当年熙王案发,从审理到诛灭满门的旨意下来连一月时间都不到,算到本月,已过去整十载。“熙王”二字如今已成了不可触及的禁语,玉泽现下身处宣京,心绪震动也是难免。

玉泽再饮一杯,举杯向明月,“十年光阴,大梦一场。”

凌晏如眼见他又把酒杯斟满,在他正抬手时压住了他手腕,“适可而止。”

“这杯敬你。”

“不必。”

玉泽看着凌晏如搭着自己的手,酒意上涌,眼波流转间显得眸色很亮,“大人这是——管着我?”

凌晏如的手仍覆在他腕上,没动。玉泽任凭他握着脉搏也不理,只专注地瞧着面前的人。银发有着不输月色的矜贵,首辅大人又常板着副冷硬的面孔,衬得整个人周身沉肃不好接近。他知道凌晏如很多时候都在揣度他的心思,他也是一样。

就此而言,他们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互不信任,又互相利用。说得夸张些,身处共同立场时还能相互依靠。凌晏如不问他的过去,他也不问凌晏如的将来。他们各自布局,却总能准确料到对方落子何意,致以相同路数的棋高一着。

首辅大人不好相与,相处久了玉泽也能看出他的一些喜恶。凌晏如板着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张脸,玉泽却能在正经与调笑间,读懂他到底是真动怒还是立威势。

他也惯会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凌晏如的底线。

于是玉泽轻轻挣脱他的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他倾身靠前,压了一个呼吸相闻的极危险距离,气息近到直接扑在凌晏如脸上。

“凌大人,你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凌晏如竟也没躲。他张了张口,像是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抬头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面色平静地反问:“是又如何?”

玉泽笑了,眉眼间竟似生出丽色。此刻他抬手起了一个巨大的赌局,自己心甘情愿地走上了筹码桌。

“大人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是不是肖想了什么?”

凌晏如从不惧怕任何赌局。他拿起桌面上的酒杯,把玉泽杯里的酒分给空杯一半,末了一字一句地反问回去:“你每每在灯下看着我,敢说自己心如止水吗?”

然后他握着剩了一半的酒杯,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六、 

昨夜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谁也没有提起。

也很难说清谁比谁更荒唐。

凌晏如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床榻的另一边余温散尽,已不知冷了多久。他没有特别意外的情绪,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倘若转醒时便来个四目相对,若是寻常眷侣那是情意绵绵,换成他们却会显得不合时宜——虽然他绝不肯做浅尝一夜春风的寻欢客,也从未将那人类同花月身。

那是跌落人间的月,纵然与人相随,也本该居云间皑皑,傍依九霄。

很难说清局势骤变是因为什么。古有杯酒释兵权一说,凌晏如倒也不至于杯酒释理智。

许是因为玉泽真的敢凑过来分掉他唇间未来得及饮下的酒,也许是因为凌晏如借力把人半强迫地摁在桌面上,为了抬手去遮那双总是要夺人心魄的眼。或许他该装模做样地查一查那酒里是不是被人下了什么东西,不然为何只半杯便让他那么轻而易举地失控。

凌晏如把人抵在墙上时,心里还在盘桓此时收手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的可能性。但是玉泽以下犯上地抽了他缀着环佩的腰带,揪着他领口把亲吻送上去,干脆彻底地把退路堵死了。

理智和冷漠纷纷告罄,荒山野火肆意燎原。

昨夜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们也未曾唤过对方的名字。玉泽手指抵着他最脆弱的咽喉处借此给自己顺了口气时,在他耳边念的称呼也是“首辅大人”。而凌晏如的言语则几乎都隐在了交叠的气息间。他二人的默契不知从何而来,对本该是最亲密的表字唯恐避之不及。

仔细想来也对。他们做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却不是、也不该是用“亲密”两个字来缀称的人。

平日里玉泽学着当年花家少主的样子咬着“云心先生”四个字开他的玩笑,他也未曾拿“浅山”二字逞无用的口舌之快。倒也不是为了不能另唤其名而惋惜,他只是想那人现在既换了名字,便遂现状。称呼而已,他无甚在乎。

仅此而已。

凌晏如如此想着,侧身下床时手臂撑着床沿,露出手腕上现在还清晰的咬痕。布料擦过时带了明显的疼,他没有理会,低头把衣领合好,掩住所有昨夜暧昧和对峙的痕迹。

床榻上的玉泽和平日那个温文尔雅显得平日近人的青衫公子判若两人。指尖和舌尖尽是放肆勾人的挑逗,眼睛里即便笼了一层层的雾气,还能从那雾气后拉扯出赌徒的孤注一掷来。哪怕身下绫绸锦缎已经绞进痉挛的指缝,他还是要做庄家,拿这身骨肉当胜券在握的筹码。

凌晏如不觉得自己是输家——但他绝没有赢。

床帷拉开之后,夜里没褪完全的潮闷气息散了些。拂晓刚过,浅淡日光渗漏进来。桌案上的灯烛还没熄,玉泽披了件凌晏如本挂在横架上的大衫,大衫下就穿了件里衣,一半领口松松垮垮敞着,未束的头发散了几缕搭在桌沿。

他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事情,听见了动静才回神。

玉泽声音有点哑,语气里带着一贯没有笑意的调笑:“该到大人更衣上朝的时辰了吧?”

凌晏如侧身瞥见还半搭着床尾半掉在地上的青色长衫,和自己昨天穿的那件不成样子地纠缠在一起,若无其事地回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首辅大人虽然被人伺候惯了,但君子正衣冠写在骨子里。方才心思尽占没注意地上一片狼藉,若是往常,他得先屈尊把衣服捡起来搭在床边再等人来收拾。可今日这屋里不止一个人,他一时没动。

“未曾想大人这般冷情,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此刻借张桌子竟也不肯。”

“为何不回你房间休息?”

玉泽肘部支着桌沿撑起额头,看起来疲倦极了,“他们看见我从大人房间出去,怕是要受惊不小。”

动作间领口错开些,黯淡烛火下指印和别的痕迹若隐若现,“我还等着为大人更衣,这般体贴之人如今可不多见。赏钱就不必了,大人还是自己留着去学些风月——”

“慎言,”凌晏如打断他,“岂可如此轻比自身。”

玉泽愣了一下,眸中聚起的光散开了些许,这会儿强撑的锋锐也没那么浓了。他静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玩笑话而已,不好听便算了。”

“你想回便回,想继续坐着便坐。”凌晏如单手抓着发带拢了满手银丝,“底下人不会多问一句。”

指尖顺着发尾时,他脑海里忽然想起夜里枕席褶皱间被这银色和那浅色交缠着填满的模样。结发而栖,那是画眉举案的关系才应行的相近相亲之事。

“看来大人府上的人做事老道,是我多虑了。”玉泽撑着桌面作势要起身,刚站起一半又坐了回去,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那我便坐一会儿再走。”

凌晏如察觉到他被掩饰的僵硬动作,束发的动作停了一瞬,“天尚未亮,你去休息吧。”

玉泽夜里几乎没有连续的沉睡。一半因为股肱腰背像被拆合重组过透着累极了的乏却不得安睡,一半因为身旁有另一个人的呼吸牵累,即使闭着眼睛意识仍不得沉静。整个人撑了几乎一夜的半睡半醒,黎明前才算清醒过来,勉强起身离开这一片极易让人迷失的气息。

浅眠易梦。有那么断断续续的几段阖眼里,玉泽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知道自己应该醒来却不可,他本能地伸手抓住什么,从这种状态里挣扎出来。

这些年的警醒犹在。玉泽睁着眼从混沌中回神,才发觉方才握住的是凌晏如的手。

那只手在子夜间,也曾在他抛却底线肆意妄为的时候,枕在他的后脑,稳稳地托住了他。

玉泽只握了一会儿,动作很轻地放开了。

留恋那手的温度太危险。他不会,也不能。

“天亮后我就离开。”

玉泽攒够了力气,从坐着的位置起身。他走到床边,弯腰把地上缠在一块的两件外衫捡起来。

“离开时会顺便将大人的房间整理好的。”

凌晏如正低头把玉佩挂在腰带上,闻言“嗯”了一声。他沉默着转头看那个自顾自躺下留给他背影的人,身上搭着夜里卷到床角的薄被。这么看过去,一把瘦骨在被底下凸出的轮廓很单薄,尽管他知道那骨在这些年里磨得多么锋利,却还是觉得“单薄”这词形容最为恰当。

凌晏如换完朝服,收回视线里过于直白的探究——若不是那人此刻以背脊相对,他没有这样的机会。这样的目光已不是站在各自立场上于对手的审视,而是带了私心的探寻。

凌晏如抹平最后一道衣领,把最后关于昨夜的痕迹掩藏好。直到他真的就这样放任玉泽独自宿在他的卧房离去,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两个人默契地对那个亲昵的、纠缠的夜晚避而不提,只当它是一夜春风,风过澜止,云雨皆收。

毕竟还有许多个前路未知,雾霭时晴的日夜。

 

七、 

步夜例行前来述职时,凌晏如刚用完一块荷花酥。他抿了口茶冲淡口中甜味,慢条斯理地道了句“进来”。

首辅府上的厨子曾居于南塘,会好些种南塘的菜式和细点。只是首辅喜辣,南塘菜式偏清甜,凌府府上的南塘菜式多添一道辣椒,只糕点还留着正宗风味。

大理寺少卿拜过首辅,把写着案情的书折搁到凌晏如面前,“下官此来,是想听听此案上首辅大人的意思。”

“纨绔子弟在风月场上争风吃醋,好斗至殴杀他人,事实清晰,律法条例清楚,审结便是。”

“大人可知此纨绔是何人?”

“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这些我当不必教你。”

步夜依言道是,站在原地没动。凌晏如翻折子的手停了,他知道这人入夜前来不止为此事,也懒得与他弯弯绕绕,“想说何事?”

“传来消息,玉先生已到苍阳。”

凌晏如又拾起笔,“知道了。”

“先生行踪不定,想法也不好琢磨。大人作何打算?”

“由得他去。”

步夜瞥了一眼桌上碟里剩的一块荷花酥,笑道:“先生一走十余天,却在明雍留了大人府址,眼看书院此学年将尽,先生迟迟未归,倒也有趣。”

凌晏如的视线定在步夜身上,“我曾对你说过,点到即止。”

步夜笑了下,拱手行礼道了声“是”,又指着桌上那块荷花酥,“下官急着赶来,尚未用膳,大人能赏块点心吗?”

凌晏如语气平静地赶人:“不能。”

步夜在心里默默给首辅大人记了一笔“护短又小气”。他此行是为试探凌晏如对玉泽的态度,既已达到目的,便也不再多留。

书满政事的奏折永远看不完,但也分轻重缓急。凌晏如把急的那一堆批完,倚着椅背揉着额角。

荒唐的事做过,玉泽像条吸满人气的狐狸,不声不响地回归山林了。

他一向行踪不定。自前年他光明正大地住进凌府,凌晏如就没少派各路人手盯着他的动作。即便如此,底下人也经常跟丢。之后凌晏如渐渐看出了他的路数,知道他大概朝哪个方向去,剩下的细节便不多追究。

玉泽行事有度,他知道给的线索足够凌晏如猜个八九不离十。

明雍传来例信,一番关切问候之语的本意是催促玉泽尽快返回书院——玉泽给明雍告假的理由是非常敷衍的卧病在床,顺便把自己是首辅大人幕僚这件事过了个明路。凌晏如被迫给他打了半个月的圆场,以至于近半个月凌府的整体氛围都很压抑。

侍卫来报说玉泽回来时,凌晏如正在书房挑步夜的毛病,少卿大人闻言少见地对这位经常搞事的同僚表现出了期待——他急需一个人来帮他分担首辅大人不知从何而来的脾气。

玉泽便在此时拎着两个食盒出现了。小一月不见,他看起来似乎更清瘦了些,面有倦色,但眸中精光没变。

“正巧少卿大人也在。我从苍阳带回了些细点,曾听闻大人出身苍阳,本还要托人送至大理寺,今日正好,劳大人自己带回去吧。”

步夜接过食盒道谢,瞥了一眼被冷落的首辅,和善地忽略了玉泽提他来历这种似有若无的试探,默默在心里给玉泽记了一笔人情。

三十六计走为上。步夜告退之前余光扫了眼凌晏如,惊讶地发现首辅大人皱着的眉头不知何时散开了。

凌晏如看看剩下的另一个食盒,又看看自顾自坐下喝茶的玉泽,冷冰冰地开口:“先生不告而别近一月,就是为了去苍阳买两盒细点吗?”

“何来不告而别?我明明给大人留了封信。”

“你管只写了一句话的字条叫信?”

字条还是留在他卧房里,将露不露压在他枕边的。那日凌晏如午后便回了府,想着还是要和他谈谈,犹自思量了一路如何开口,回府却被告之玉泽午膳前就离开了凌府,说是去了明雍。

他看着恢复昨夜之前原样的卧房,目光环视一周停在床头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玉泽没拿走的外衫随意搭在那里,贴着枕头下的字条。

“有事出门,勿念。”

凌晏如是没把自己当寻欢客,可有人不这么想,还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演得不亦乐乎。

首辅大人懒得细琢磨这些毫无意义的胜负欲。反正在床上喘得脱力,汗湿浸透被褥如被捕获的鱼,明明受不住也不肯承认的人又不是他。

“大人管着我还不够,还要生我的气?”玉泽解了渴,这会儿战力又回来了,“我是不是还得哄哄?”

凌晏如波澜不惊地收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面不改色地放话:“说正事。”

“我说的怎么不是正事?”玉泽托着下巴,“哄大人开心,自然是正事。”

凌晏如不想继续聊这个,执着地换了话题,“明雍来信,意在要你尽快回书院。”

“是该回去,这一趟出来太久了。”

玉泽似乎累了,手肘搭着桌面靠上了椅背。暖阳卡着刁钻的角度笼着他半边肩膀,在他身上划下光亮和阴影的分隔线。他的面容落在阴影里,眼眸阖起时带着筹谋和算计的暗芒也跟着收起。脆弱二字跟他沾不上边,整个人透着清冷和淡漠。

看起来也更加的真实。

玉泽没有再出声,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凌晏如也没开口,他在这难得的安谧里搁下了手边的书折,反手摸着书架,随意抽下一本闲书,竟是本诗曲杂集。

他随手翻到“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的那页,猝不及防地怔愣一瞬,而后无言地叹了口气。

这是偷来的浮生半日。秋意已困守至穷途陌路,院外的桂花香拼尽全力地想争得首辅府上的一席之地。今日内院的落叶还未扫,正抓着最后的机会与青石板和歌。此刻庙堂江湖一去甚远,只留秋色分得一半人间。

凌晏如抬指压住被微风撩拨起的书页。首辅大人眉梢唇角温软极了,分明是在笑着。

 

八、 

明雍书院本学年将尽,玉泽留在书院的时间变多了。按他的说法是“既为人师当尽为师之责”,这种胡话凌晏如根本不信,心知他在书院又要做些布局。书院内的事能探知的确实有限,索性由得他去,院内起火也燃不到他的身上。

朝中近来风起云涌。针尖麦芒相刺久了,流言借势而起,将真正有用的消息裹挟进去。谁能看得清,谁就能在浪潮中看得更远、站得更稳。

这日玉泽难得在凌府,凌晏如把他叫到书房下棋。

棋盘早已摆好,茶壶温在炉上,凌晏如端坐一边,桌旁有封拆开的信。

玉泽知道那是凌晏如今天要拿出来分享的消息,但他并不着急知道,只稳坐到另一边,“大人先请。”

“我选白子。”

“大人对后手出招真是执着。”

“见招拆招。”凌晏如把盛着黑子的棋盒推过去,“今日不忙了?”

玉泽笑了,他自进门时就等着他问这句话,这会儿正中下怀,“书院事情繁多,既有课考,又要商议来年新生入学之事。”

他在灯下眨了眨狡黠的眼:“近来冷落了大人,特来向大人赔罪。”

凌晏如已经习惯了他这些没有结果的言语冒犯,不冷不淡地随口接了:“如何赔罪?”

“那可要看大人了,”玉泽咬着字句尾声勾人的功夫这段时间已修炼的炉火纯青,“大人想让我怎么赔?”

他的重音落在了“赔”字上,一语双关,凌晏如听出来了。

首辅大人神色未改,没接下去,目光垂向桌上的信。玉泽自己拿起来拆了看完,嘴角笑意凝住,眼底冷了下来,“同文行不愧为天下第一大行,什么生意都想要分一杯羹。”

凌晏如执起一枚白子,盯着棋盘上的一点,“如此落子,但未成定局。”

“传言不会无根而生。既已透出如此风向,此事至少已在议程。”玉泽捏着纸页的指节收得很紧,他自己没意识到,“大公主和文家……很好。”

“此局也算旗鼓相当。”

凌晏如细细思索了一阵,回神时看见写着密报的纸页已被玉泽攥得不成样子。他把棋子放回去,指尖在玉泽用力到发白的指骨上碰了一下,很轻,“我未曾说过要将这封信毁了。”

玉泽几握成拳的手骤然松了。他又收敛成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把纸页折起来努力抹平,“是我会错意了。”

凌晏如很懂掌握适可而止的度,他和这人相处的分寸一直被他掌控的很好——除了那天晚上。这会儿他刚要说起别的,却听玉泽开口,“未必是文家家主。”

笑意在他唇边重新漾开,却似开了一株妖冶的花,“……落子尚未定局,大人说得很对。”

凌晏如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思流转,知道他一定暗自思忖了应对之法,于是出言提醒:“万事当过犹不及。”

他清楚这个人未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机手腕,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做起事来容易不留余地。云间月自然不会向微末星辰寻求庇护,但凌晏如仍希望能留有退路。

这希冀无关于他自身,亦不知如何而起。也许始于那个春意沉醉的晴夜,或更早于某盏谈笑对弈的灯下。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缠在一起,遍寻不得出口。

玉泽云淡风轻地把方才周身的冷厉收了,这会儿回过味来,从凌晏如的话里琢磨出了点别的:“原来大人也会关心我啊?”

嘴硬的首辅大人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生硬:“今日我找你来是为下棋。”

玉泽索性把棋盒一推,摊手道:“大人棋艺精湛,我认输了。”

他站起来,撑着桌面弯下腰,挡住凌晏如眼前的光,胆大妄为地抬手勾了下意识抿紧唇缝的下巴,细细欣赏这人下颌骨刀刻斧凿般的冷硬线条,想着一会儿在哪个位置留下点印记。

“输了的这局连同前些时日欠下的,大人正经想想,如何罚我?”

凌晏如握住他手腕,挡了他进一步的放肆行径,“胡闹。”

可他后背僵直板正得过于刻意,身体反应骗不了人。玉泽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视线在那双薄唇上逡巡不去,“大人这是害怕了吗?”

 “你不敢看我。”他的指尖按在那片柔软上,心满意足地笑了,“你害怕输给我。”

凌晏如从未怕过。只是悬月向尘间放眼,他虽心生向往,却本无意惊扰。

但任他心性再定,也架不住狐狸这么没完没了的撩拨。

床帏之后是另一方天地,偏作山风遇惊鸿。潮闷的气息和凌乱的被褥间,裹着两个交叠放纵的人影,他们在抵死缠绵的某刻,在对方的眼底读到了清醒,紧接着却还是交换了疾风骤雨的情欲。

那一眼其实也读懂了这一局对弈的答案——不分输赢。

于是也懂得,他们并非全然败给了欲望,而是败给了最复杂的人心。

 

九、 

这一年的除夕夜,玉泽算是在凌府过的。

明雍书院的学生基本上都回家过年了,留下来的要么归乡途远,要么无家可归。玉泽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也有可能是两者皆占。

留下来的先生和学子自能凑出一桌热闹,书院司监自然也在受邀之列。玉泽拿出了自己做奶茶的独门秘技,又在宴上蹭了两杯酒,便以养生为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他这酒喝得别具一格。第一杯抬手洒到了地面——手很稳,绝对不是因为没握住酒杯——给一众留守人士看呆住了。

有明眼人敏锐地察觉到那是祭扫的喝法,玉泽毫不避讳地点头应了,说道:“第一杯,遥敬先古。望泽被后人,顺遂安康。”

在座有人顺势夸赞“不愧是史学先生”,玉泽在热闹的气氛里举了第二杯,一饮而尽,而后端着惯常摆在脸上的笑,说句“失陪”,安静地退场。

他趁着没人,翻上了寝院的屋顶,坐在上面看月亮,也看远处宣京内放的焰火。

等到杯酒带来的暖意散了,方才那样喜乐祥和的场景冲荡心绪的波动也跟着散了,玉泽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没穿大氅,手冷得缩进衣袖,摸出了几枚铜钱。

他忽然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在这大年夜里实现最为合适。

于是他身法轻巧地从屋顶跳下去,一路去往书院山门,奔往宣京方向。

似乎是因为除夕,作奸犯科的宵小之徒无处下手,各家府邸防卫都有不同程度的放松,连凌府都撤走了外院的一半侍卫。玉泽在翻墙进去还是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进去之间纠结了一会儿,选择了前者。

这一路畅通无阻。他在冷风里想着,回头还是得给首辅大人提个醒,即便是除夕夜,府上侍卫也不该如此懈怠。

内院的卧房和书房灯都亮着,底下人应景地给这里都挂了红灯笼,玉泽不太好藏,只能尽量把自己隐在黑暗里。他搓着冻红的手指静了两息,却听书房传来言语,低沉声音衬得焰火相逐之声很远。

“既然回来了,就进来吧。”

玉泽轻叹了口气,依言走进书房,有些意外地看着凌晏如折腾手里的那盏纸灯。

首辅大人亲自点亮了手里的灯,放到一边空着的书桌上,玉泽这才发现桌边还有一盏没点亮的。

桌上不仅多一盏灯,还放着备好的热茶和几样细点零嘴,旁边的托盘里还有一只小小的钱袋。

凌晏如从他身边过的时候都感觉到了寒意,脚下的动作停了,“先喝杯茶。”

玉泽走过去捧了茶杯握在手上,温度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口。今日这房里的暖意于他而言大有摧枯拉朽之势,势必要化了人心里的终年冰雪。

“看来不用我提醒大人注意府中防备,一切早已皆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是故意放我进来的,”玉泽低头笑了,那笑里除了自嘲还有更多难以言说的意味,“你知道我会来。”

“事无定数,早做准备罢了。”

岁末新初,今日的凌晏如也与往常不大一样,没有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严肃,在烛光下显得很温和。

玉泽在茶水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着身侧的人,“今日可有棋局?”

凌晏如回看过去:“今日除夕,守岁。”

玉泽点头,眸子里眨着狡黠,看起来竟有点少见的孩子气,“我给大人备了份礼。”

凌晏如“嗯”了一声当作回应,把桌上只装了一只钱袋的托盘挪过来。

“给你的。”

玉泽手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递出去,本来计谋得逞的笃定被猝不及防地噎成了轻咳,“赏给人剩下的,你还真的给我?”

“不是,”凌晏如握着那只小小的钱袋,“压祟钱。”

这几个字是分开说的。他没说“不是”什么,玉泽却听懂了。

——那不是剩下的,而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玉泽一时怔愣,迟迟未接。凌晏如把东西搁到他手边,接着拿过另一盏未点燃的灯笼递到他眼前。

许是方才吹了太久的冷风,玉泽这会儿嗓子有点哑,“此为何意?”

凌晏如道:“燃灯,守岁。”

玉泽停顿了半晌,伸手接过,拿起一旁的火折点了,然后抱着这个灯笼,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呢?我莫不是要一直拿着?”

“你愿如此,也可以。”

玉泽缓过神来,走过去把灯搁在凌晏如的那盏旁边。转身时正对上那人的视线,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连同烛光微动,将他拢在磅礴而至的温暖里。

他在这温暖里长舒一口气,伸出手心,上面躺着方才没来得及递出去的一串铜钱,“这个送给大人,卖相不佳,大人莫要嫌弃。”

一串十二枚铜钱,是玉泽今日身上仅余的数目,此数也算是个好意头。穿钱的绳子还是从旧钱袋上抽的,细绳用的年头较久,已成了褐红色。

凌晏如没什么迟疑地接过。玉泽又拿起桌上的茶盏,“我以茶代酒,这杯敬你。祝前途坦荡,岁岁同安。”

凌晏如学着样子用自己的茶杯和他轻碰了下,“此杯敬你。同祝得偿所愿,岁岁安康。”

远处鞭炮声渐歇,宣京城里的火树银花映得天地通明。冷寂浸不穿今夜的万家团圆,孤寒渗不透此时的平静和暖。

除夕之夜,首辅大人书房里的两盏灯烛长明。既是燃灯守岁,祈愿新年;也是提灯照夜,照来日路途坦荡,世间光明。

 

十、 

承永十四年,明雍书院向各地世家送出了一批新的入学金帖。其中一封,送往南塘花家。

承永十四年春,明雍书院又迎来了新一批学子。新一代的世家权贵子弟聚首明雍,花家郡主亦在其列。

玉泽在书院的荷塘小舟里见到了长大的花家郡主,认下了这个“乖徒”,隔着尘封的数年岁月,跟她打了招呼:“来得……还不算太迟。”

凌晏如夜抵明雍书院,玉泽冒雨执伞前来。

凌晏如给他倒了杯热茶,玉泽没接,转而望向窗外雨帘,“首辅大人深夜不归京,却约我来此,所为何事?”

“看雨,叙旧。”

“这雨来得突然,倒是出人意料。”

凌晏如的语气很沉:“引雨来的人,不正是你吗?”

无需他细想。花家郡主入学明雍,和这人定然脱不开干系。

连绵雨声之中,两人静默相对。许久,玉泽才轻笑一声,拿起手边的热茶,“翻云覆雨非我所能为,大人实在高看了我。”

凌晏如目如深潭。一般人见到首辅大人这般神色,必得紧张地暗自思量错在何处。玉泽见惯了,面色如常地缓缓饮茶,“你我叙旧,不如说说看今日所见的故人,如何?”

对于花家郡主这位故人,他们一位是曾经的西席先生,一位曾短暂地以兄长自称。

谁知凌晏如把话锋挡了,“你我叙旧,不必谈旁人。”

“哦?我在你府上时,似乎除了下棋聊天,也没做过别的事。” 玉泽的语气故意停顿了下,“这样想来,在首辅大人府上的日子的确不如这书院中有趣。”

  话音刚落,天外划过一道闪电,寒风夹带着隆隆雷声侵入这方寸之地,扬起了凌晏如颊边银丝。

“乱子入局,天来异象。你如此起手,可想过此局何解?”

“大人莫急……”

雨声淹没了玉泽话尾的一抹笑意,而凌晏如眼中被重重水幕淹没,深不见底。

“这场被雨洗过的棋局——只会更加有趣。”

 

【主线剧情 第一章·乾门初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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